万束烟火,一闪而没。
莫三刀后退,双脚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重心全无,几乎跌倒,花梦忙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花梦一怔。
莫三刀盯着花梦,脸色第一次这样严肃,这样冷峻,又这样茫然,这样慌张……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喉结僵硬地滚动,半天才稍稍平复下来,沉声道:“你、可能误会了。”
花梦缓缓皱眉。
莫三刀道:“我和我师妹早有婚约,今生不可能另娶他人,至于我对你……”
花梦见他戛然而止,心中一动,追问道:“你对我什么?”
莫三刀望着面前这双亮如明镜的眸子,蓦然间竟心乱如麻:“我对你……”
花梦目光灼灼,突然朗声道:“你心里有我!”
莫三刀慌忙道:“没有!”
花梦睁大眼睛,泪水未尽的一双眸子愈发烁亮,直逼得莫三刀逃无可逃:“我说过了……我和我师妹已有婚约,今生今世,不可能移情他人!”
花梦强忍心中不甘:“那若是你与你师妹并无婚约呢?”
莫三刀不料她如此发问,脑袋里一阵空白,怔忪片刻,才决然道:“那你我也不可能在一起。”
花梦恨道:“为什么?!”
莫三刀转开头,黯淡光影里,神色凝重。
花梦倏地想起什么,冷声道:“因为你是何元山的徒弟?”
莫三刀默然未应。
花梦愈发有种不祥的预感:“何元山要你杀我爹?”
莫三刀无声地握紧拳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花梦知道,这是默认了。
烟花燃尽,漫天仅剩那一两声寂寥的回响,青烟如泄,淹没了一片星光。花梦垂落眼睫,扬手把那串糖葫芦重重地扔了出去,莫三刀的身躯跟着一震,仿佛那被扔出去的,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你休想。”
花梦拭尽眼角泪痕,眼中的一片柔情渐渐凝固成坚硬的冰,她从莫三刀身旁走过,从那被扔弃的冰糖葫芦旁走过,倔强又决绝地走进了夜幕尽头。
莫三刀呆在原地,望着那串被摔碎在地的糖葫芦,胸口一阵阵窒息似的闷痛。他突然感觉头晕,又突然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清醒。
花梦的脚步声已彻底消失于耳畔,周遭的人声、风声、烟火声也一并被她带走,留下来的,只有他投映在青石板上的,一个单薄、孤单的影子。
莫三刀伸手在脸上搓了搓,长出一口气,颓丧地蹲在了光华萧条的长街上。
青烟弥散,星光重现,恍如一场夜雨,无声地浇在他头顶。
花梦回到客栈,在窗下的一张方桌前坐了,向旁边打扫桌椅的店小二道:“上酒。”
店小二转头,瞧见花梦那张泪痕阑干的脸,心下一愣:“客官,您这是……”
花梦眸寒如冰,重复道:“我说,上酒。”
店小二打了个哆嗦,忙迭声应了,扔掉抹布去柜台后给花梦取酒。
小城小店,没什么有名气的好酒,也不知花梦是品不出来,还是懒得计较,她倒了酒,一碗接一碗,一坛接一坛,只是喝。
窗外的喧嚣已经尘埃落地,万家灯火,一家家熄灭,花梦的身体里的那团火,却还寂寂地烧着。一碗酒浇下去,旺不起来,再浇一碗,也灭不掉。
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这样喝酒,喝得大张旗鼓,却又不痛不痒。她一向是个干脆的人,痛则大哭,喜则大笑,想爱便爱,要恨就恨,几时尝过这种揉揉不到、抓抓不了的痛。她恼得不行,索性扔了碗,抱起酒坛,咕噜咕噜地痛饮起来,店小二在后看得惊心,上前来劝,却遭了花梦一记冷喝:“滚开!”
莫三刀从街上回来,还未进门,便听到了这声冷喝。
那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心湖又猛烈一颤,无数湿润的、残破的浮萍又在水波之中搅动起来,映衬着身后东奔西走的落叶,搅得人一会儿心如乱麻,一会儿心灰意懒。莫三刀不敢抬头去看那个声音的主人,他把踩上台阶的一只脚缩了回去,很颓丧、也很懦弱地转开身,靠在客栈大门外的墙上。
大堂里又响起了店小二颤巍巍的劝阻声,旋即便是一个酒坛砸碎在地,堂中霎时安静下来。莫三刀直着眼睛,呆望着对街苍茫的夜色,听着堂内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动静,心里一片惘然。
“嗖——”,一瓣落花破空袭来,莫三刀扬手接住,抬眸,视线投向右上方的虚空。
白彦屈膝坐在树影斑驳的屋檐之上,提醒道:“照这样喝下去,非死即残。”
莫三刀敛紧眉峰,没有回话。
白彦轻笑:“这回的眼泪可不是我惹出来的,你得自己去哄。”
莫三刀欲言又止,锁紧眉挣扎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迈进了大堂。
花梦已趴倒在朱漆斑驳的方桌上,手里抓着的一个酒坛,摇摇欲坠。莫三刀把那酒坛拿下来,放在桌上,花梦手臂一动,缓缓偏过头来,看向他。
莫三刀不声不言,上前将她横抱而起,径直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