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沧亭身形灵活,一跃上房顶,轻轻松松几个腾挪转移,让庾光半袋子箭矢都射了个寂寞。
“干嘛呀,同窗好友何必大打出手,你又打不过我。”季沧亭看着庾光扶着廊柱气喘嘘嘘,坐在墙头上晃着腿儿道,“阿木尔一个孩子,给点喜面儿怎么了至于这么大气性么,要不要我待会儿带你去成钰家说说理去”
“还说成钰!”庾光暴躁地把弓扔到雪地里,脸色挣扎了一会儿,道,“太傅和我爹不许家仆去公主府通传,你不知道,成钰昨晚犯了家规,顶撞长辈,被他叔父罚了!太傅搬出他父亲的遗书,要他明年回岭南祖地去静修三年!”
手中把玩着的蜡头箭矢落了一地,季沧亭面上玩世不恭的神色一收,倒也没有过于激动,只问道:“成钰凡所行事,必事出有因,而太傅虽然固执了些,并非不讲理之人,究竟发生何事”
庾光酸道:“你倒是真信重他,我还以为你这个被女娲拿火药捏的人儿马上就会去拆成府的大门呢。”
季沧亭一脸深沉道:“兵法有云,攻必有备,战必有兆,只要不是他们给成钰按了一门亲事,凡事都要徐徐图之。”
庾光:“那他们要是真的给成钰在岭南祖地安排了个女人呢他们那地儿才女佳人可不少。”
季沧亭更加深沉:“那我就去拆他们家大门。”
可以,很好,这很灞阳。
“好了好了,同窗一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让你家彭护军把钱扛走,五百两不能再多了,算是我今年贴补你封地灞阳郡收拢的那些灾民的。”庾光让仆人去从他房里搬钱,“渊微这会儿估计还在祠堂跪着呢,等会儿我陪你走一趟成府,把你那六十斤重的破枪给老子放下。”
……
——“……皇帝视襄慈公主母女如他所有之物,以至于常年吞服寒食散,以求幻梦里实现心中所想,即便我们这些老臣苦劝了二十年,他都不愿面对襄慈公主已嫁与他人的事实。”
——“为何不效仿伊尹废帝另立渊微,你以为我们没有做过弑君之事你父亲、我、我们,都是亲眼看着僖宗皇帝被灌下‘血魃’,你恐怕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毒药,服下的人,会喉咙干渴如狂,自行投水而死……你猜的没错,通王就是那个时候被吓疯的。”
——“我们背负着的,是天底下所有百姓的信重,君王有错,只要他一日不卖国求安,我们都不得妄言废君,不是因为他不该死,而是……我们要给后世的臣子立一个规矩,不让后来有野心之人效仿我辈谋取皇位。你记住,君王在,社稷存。”
雪花夹杂着昨夜满城的硝石气味,顺着祠堂的窗户落在摇曳的烛火里,落在成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上,落在祠堂里闭目沉思的成钰肩头。
君王在,社稷存……这是他先考郁郁而终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先考曾助宣帝逼宫毒死僖宗皇帝,本以为这般便可以让宣帝放下当年对襄慈公主出塞和亲的怨恨,没想到这恰好成了唤醒宣帝承袭自祖先的暴戾昏庸的契机。先考生前与诸多贤能之臣一直试图将宣帝导回正途,却因他难以放下对长姐的逆伦执念,而化为泡影。
同样地,太子卫融也因宣帝当年的命令,无意中逼死了他此生所爱,对皇位政事有一种无法掩饰的疏淡,有时……成钰甚至觉得他对这个朝廷是憎恨的。
如果他是辅政大臣,他不会选灵初,太子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必然要面对对亡妻的不忠,他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一旦信仰崩塌,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
通王痴愚,而皇孙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这天下,会选择谁呢……
不期然地,祠堂外的雪地里传来轻柔的的脚步声,成钰徐徐睁开眼,回首只见门外满目刺眼的雪光里走来一个轻快的身影,头上簪缨摇曳,剪影中竟仿佛天子头上九旈。
“成钰!”光芒收束,季沧亭那张仿佛杵进蜜罐里酿了三天三夜的笑脸出现在门内,“听说你向我求亲被罚跪了呀,我让人回去收拾包袱了,咱们什么时候私奔呀”
“……”
战靴,戎装,匕首铁爪等细碎背了一身,怎么看,都像是得娶回家好好教的样子。
见成钰看着她不说话,季沧亭见左右无其他人,也不嫌她自己一身甲胄让人硌得慌,蹭过来靠在他后背上碎碎念道:“等天气转暖了,我便北上去看看边关的情况,倘若匈奴今年的马儿没长好,我爹就能回来了,到时便给所有人说一说。我是不会绣嫁衣,不过婉婉她们会帮我的……对了,我还没当过新嫁娘呢,听庾光他姐姐说当新娘的一整天都不给饭吃,要不到时候你坐轿子里我去骑马开道”
成钰细细听着,时不时含笑点头,一一默记在心里,似乎下一刻便要出言应下她多年的等待,可祭台上的烛光此时却熄灭了一盏——那盏灯,正是他父亲牌位之前的。
“沧亭。”成钰轻声唤道。
“怎么了”
“草长莺飞时,我会告诉你我的决断。”